“我真的足足找了你十年,我找了你十年,我找了你十年!”
  十年,你不求解药,不为报仇,放下前日种种,只为寻找我的尸首。
  相夷……
  天边薄红,将欲启明。
  坐在床边的单孤刀神情复杂地望着已经昏沉睡去,眼角犹挂泪痕的李相夷。
  毕竟是宠纵了一世,独放在心头的唯一,到底还是没舍得强迫李相夷做到最后一步。
  在最初的嫉妒、不安和愤怒平息后,冷静下来的单孤刀也意识到,自己的诸多情绪皆是由前世的记忆而生,现在的李相夷才初入江湖,什么都还没做,不过被他无辜迁怒。
  而他能够得逞,也仅是仗着李相夷对他毫不设防,甚至是在他撕破伪装后,李相夷也会下意识拒绝对他动武。
  单孤刀对自己在李相夷心中的重要度并不怀疑,哪怕是前世他们的相处尚有龃龉,他也敢用自己的假死,挑起四顾门和金鸳盟的决战。
  不过情绪之下做出了这等事情,等相夷醒来……
  明明知道他的性子烈,一身傲骨宁折不弯,却还选择用了这种方式表明心迹。
  也罢,做就做了,要真让他一直隐忍,眼睁睁地看着李相夷和乔婉娩在一起,他做不到。
  替李相夷拢了拢衣领,遮挡住肩膀上青紫的吻痕,又替他盖好被子,单孤刀起身来到窗边,眺望扬州的拂晓,等待这座城市的苏醒。

  被抚 摸,被亲 吻,被压制,无法抗拒。
  李相夷渐渐清醒,头在隐隐做痛,撑着床铺坐起身,昨夜的片段涌现,他眉头紧锁。
  睁开眼,眼角余光瞥见放在他身边的少师剑,李相夷一把将其握住,心中的怒意如苏醒的火山即将喷发。
  “怎么,师弟是要杀我吗?”
  李相夷猛地向声音来源看去,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桌旁的单孤刀的存在——
  单孤刀沉静地回望,神情陌生。
  昨晚是人真的是师兄,单孤刀的神情让李相夷意识到,他从有记忆以来最信任最依赖的师兄,真的对他做了那种事?!
  “你……”不,他不想问单孤刀为什么要这么做,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对他做昨晚的事!但面对从小最亲近的师兄,李相夷竟无法说出谴责诘问之句。
  “我喜欢你,相夷。”迎着李相夷震惊、受伤、愤懑的神情,单孤刀接过李相夷的话,目光柔和了几分。
  “我们是师兄弟……”李相夷不可思议地望着单孤刀。
  “师兄弟,兄弟,我不在乎,没有什么能影响我对你的情感。”单孤刀道。
  李相夷不明白,为什么,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师兄弟情谊会在师兄这里变了质,甚至让他对自己作出昨晚的事情?
  被强迫、身体不听使唤无力反抗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现,李相夷紧紧地握住手中少师,咬紧牙关,深深地呼吸。
  如果那人不是师兄——
  可那人偏偏是师兄——
  “昨晚的事,就当没有发生过!”最终李相夷只是扔下这句话,从床上起身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栈。
  单孤刀凝视着李相夷离去的背影,久久无言,良久,嘴角却露出丝的笑,即使眼中含着伤感。
  相夷,我对你做了这种事,若换成旁人,恐怕现在早已人头落地,可你不但没有伤我,甚至连狠话也没说一句。
  你心中明明将我看重,为什么不能把这情换种模样? 
    
  昨夜荒唐的记忆并没有因为他出了客栈而消散,虽说因为醉酒,昨夜的记忆全是破碎,然而只是浮光掠影的几个片段,就足以让他心慌意乱。
  李相夷迫切地想要摆脱这些记忆。
  
  “诶,你们听说了吗?昨天剑魔被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打败了?”
  “怎么可能!”
  “才十五岁?真的假的?”  
  “当然是真的,听说是一个叫李相夷的!”
  “那这个李相夷不就是天下第一了?”
  “十五岁的天下第一?”
  路边茶馆人声鼎沸,声音飘进李相夷耳中。
 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,听到这些话的李相夷心情舒缓许多,被转移了注意力,沿街走着,所有人都在争相说着一件事,那就是如今的天下第一换成了一个名叫李相夷的十五岁天才少年。
  没想到仅一个晚上,他的名声就传遍了扬州城。
  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。
  
  “快看!那人是不是李相夷?”
  “真的是他!我昨天在水云坊吃饭的时候见过他向剑魔挑战!”
  “没想到这个李相夷不仅武功高强,还这般少年英俊!”
  
  “这位可是李相夷李少侠?”走在街上的李相夷突然被一个清秀小姑娘拦住。
  “是我,你是?”
  “我们家姑娘想请李少侠进楼一叙。”小姑娘抿唇一笑,眉眼含羞。
  李相夷有些意外,抬眼打量了下身前的楼,一方匾额上书“袖月楼”三字,两侧挂着红红的灯笼,隐隐幽香扑鼻。
  明白过来眼前是什么地方,李相夷心底划过丝害羞,更多的还是觉得有意思和好奇。
  “你家姑娘是谁?”
  “我家姑娘可是这袖月楼的花魁心雅姑娘,有多少人一掷千金想要见她呢。”
  坐实了心底的猜测,李相夷微微一笑,小姑娘见状,很有眼力见地道:“少侠,这边请。”
  在众目睽睽之下,李相夷迈步踏入了袖月楼。
  
  螓首蛾眉,巧笑倩兮,袖月楼的花魁心雅姑娘盛装打扮相迎,虽比不得乔婉娩的倾国倾城,却也另有一番风情。
  “小女子心雅,见过李少侠。”
  “心雅姑娘。”李相夷微微颔首,尽可能地镇定自若。
  
  “哇,快看,是李相夷!”
  “他就是李相夷,好年轻英俊啊!”袖月楼的其他姑娘们窃窃私语。
  
  扬州城的花魁姑娘,除万种风情外,还称得上才艺俱佳。李相夷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,被许多莺莺燕燕簇拥,愉悦飘然之下,附庸风雅的答应与心雅姑娘下棋对弈,他输一局对一句诗,而他则看上了人家花魁姑娘跳舞时用的丈许红绸,定了以此为彩头。
  李相夷不会下棋,但他自恃聪明,只让心雅姑娘现场教他,输了也无所谓,对面的花魁会用团扇掩着嘴轻轻笑,眼波流转向他看来。
  沉醉于纸醉金迷的快乐,李相夷的兴致越发高涨,不知时光流逝,更不知他在袖月楼的事迹,已经传遍扬州城,越来越多的人跑来袖月楼围观。
  日照偏西,算下来,李相夷已连输三十六局。
  兴之所至,李相夷从心雅姑娘那里讨来胭脂为墨,在墙上书下《劫世累姻缘歌》三十六句,引得后人曾争相传颂:
  “美眷如花不经年,浓雾凝香岂连连。一夜清诗芙蓉死,我持君魂做谪仙……我是人间天涯客,一剑疾转三万里。”
  昨夜的不愉已被他完全抛到脑后,众人称赞之中,李相夷含笑看着自己的杰作,然而人群中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,让他身形一僵。
  “没想到师弟不但武功出众,文采也是不凡。”
  隐在人群中的单孤刀走上前去,温和地看向李相夷。
  这一世,你还是如此意气风发啊。
  “师兄……”李相夷发现自己还是无法面对眼前之人。
  “不知姑娘,可否由我替相夷与你下一盘棋,若我获胜,还是将这彩头相赠,若我输了,就让我这师弟再为姑娘题词一首如何?”单孤刀转而向心雅姑娘道,此话一出,让本想离去的李相夷定住了身。
  作为花魁头牌,心雅姑娘的察言观色自是出挑,不过她虽能察觉眼前之人和李相夷之间有些过节,但见李相夷没有出言反对,也只是轻柔一笑,“那就请赐教了。”
  棋盘重整,取子猜先,黑白落子,争锋厮杀。
  单孤刀持黑子先行。前世,他曾以天下为棋,下一场颠覆皇室政权的局,虽然结局被李莲花像一颗苹果一样砸向棋盘,让他输得荒唐绝伦,但那近二十年间的运筹谋划,自我对弈,倒让他的棋艺大增。
  作为扬州城知名青楼的花魁,心雅的才艺皆是从小练就,特别是棋艺她最为擅长,她与李相夷下棋,能感受到李相夷虽然聪颖,但性子直率,不屑于布谋设计,棋局一眼就能看透,多是些孩子心性在里面,因此她能毫不费力地连赢三十六局,但现在所对局之人,却心机深沉,步步为营,捉摸不透。
  两人交锋多手,在场之人皆沉浸在这场精彩的棋局之中,就连李相夷也看了进去,第一次知道师兄的棋艺是如此之高。
  良久,单孤刀终是以一子之差获胜。
  “少侠好棋艺。”心雅心服道。
  “姑娘,承让了。”
  “愿赌服输。”向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,很快丫鬟取来她的红绸。 
  
  “送你,相夷。”单孤刀将手中红绸递给李相夷,心中感慨,师弟,你天资聪颖,若你想要,三十六盘棋局你早能融会贯通,可你天生不爱设计,没关系,你不爱做的事,我会为你完成。
  李相夷沉默地看着红绸,没有去接。
  “师弟不是说当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,为何不肯接我送你的礼物?”单孤刀眸光深深地注视着李相夷。
  李相夷回视着单孤刀,一双漆黑乌眸如古泉般冷凝无波。
  单孤刀的心微沉,这是李相夷下定什么决心的目光。
  “好。”李相夷平静地接过红绸,然后转身离去。
  
  年少轻狂时,李相夷曾在江湖留下众多传说,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他为博乔婉娩一笑,曾在剑柄上系了条长达丈许的红绸,在扬州“江山笑”青楼屋顶上练了一套“醉如狂”三十六剑,引得扬州城内争相围观者,不知几何。
  
  明月当空,白衣少年挥剑若舞,肆意潇洒——
  临近的阁楼回廊,应邀前来的女孩儿眉眼含羞,情窦初开。
  
  单孤刀凝视着月下风姿招展的少年郎,有着前世的记忆,他提前便订好包厢,能更清楚地看到李相夷的舞剑,也能一眼看见对面回廊的武林第一美女乔婉娩。
  相夷,你用我为你赢来的红绸舞剑,去博乔婉娩一笑,你可真是——
  好得很啊!
  
  一套剑法舞毕,李相夷收剑入鞘,倚剑而坐,沐着月华,长饮一口壶中美酒,引得围观众人欢呼,直呼谪仙下凡。
  起身,飞向最近阁楼的回廊,佳人在伴。
  “阿勉,喜欢吗?”李相夷温柔地问。
  “嗯,剑法很好。”乔婉娩微微一笑,“你做事,总是这般招摇吗?”
  李相夷笑笑,越发喜欢眼前的女孩儿。
  “只是为你而已。”
  乔婉娩两颊微染薄红。
  忽感受到身后有目光牢牢注视,李相夷略微扭头回望。
  四目相对。
  留下一个淡漠的神色,李相夷转身,朝乔婉娩微微一笑,然后牵了她的手,两人一道离开。
  
  单孤刀紧紧地握住手中栏杆,指节泛白,久久无法放开。
  李相夷——
  若不是我知道乔婉娩最终会选择和你分开,而我又太过在乎你,不愿让你我这一世再生罅隙,我真无法控制我会做出什么来。
 
  毫不意外的,李相夷彻夜未归,不知去哪逍遥放纵了,单孤刀替两人收拾好行李,在房间等待。
  直到辰时三刻,李相夷方才和乔婉娩一道回来。
  “师兄,阿勉邀我北上,去济南她家做客,你要一起吗?”李相夷开门见山,简单道。
  “是啊,单大哥,我父母估计也很想与你和相夷相识。”乔婉娩落落大方地邀请,她不知李相夷和单孤刀发生的事,只觉一路多个伴,更加热闹。
  已经互唤昵称,要见父母了吗?单孤刀双手紧握成拳,做最后的争取。
  “相夷,你不是说要和我一道南下去杭州,见我的一个朋友,我们已经约好了?”单孤刀道,声音里蕴藏一丝他都没有察觉的卑微。
  哪有什么杭州之约,不过是不想让李相夷与乔婉娩同行,单孤刀知道,李相夷也知道。
  “与你朋友之约距如今还有半年之久,不会耽搁。”李相夷平静道,顺着单孤刀的借口,毫不犹豫地斩断单孤刀的希冀。
  单孤刀眼中的光芒消失了。
  “既然如此,我和我的朋友还有些其他事要处理,我先一个人去杭州吧。”单孤刀萧索地笑笑,提了行李,绕开李乔二人独自离去。
    
  师兄!
  “阿勉,对不起,我记错时间了,我得去……”李相夷道,单孤刀离去时的神情深深地印入他的脑海,让他越想越不安。
  “你既和人有约,就先去赴约吧。”乔婉娩有些失望,但也足够善解人意。
  “以后有机会,我会去找你的。”李相夷道。
  “嗯。”乔婉娩微微笑了。
  
  扬州城外。
  轻扯马缰,李相夷站在一处高坡注视着伫立在不远处渡口边等待的单孤刀。
  不行,不能去找师兄,会给师兄错觉。
  师兄对他的感情,是错误的。
  不能让师兄误以为自己在回应。
  考虑良久,李相夷驾马,选择了第三个方向,向西驰骋。

  日落月升。
  果然没有追上来啊。
  哪怕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,也终归化为绝望。
  就如同前世他被李相夷的话伤害,从四顾门中退出,李相夷也没有追来。
  他那样强硬的性格,当真是勉强不了他分毫。
  恨过了,气过了,最后留下的也只有绵长的无力与心脏隐约的疼痛。
  单孤刀久久地站在原地,眺望远方江面夜霭渐起。
  倒也不是在等待李相夷不可能会发生的回心转意,只是突然之间,失去了这个世界的目的地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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